K。博物馆的门口是两个两米高的巨大的连接在一起的字母K。布拉格卡夫卡博物馆像一本小说,它的封面就是这两个巨大的K。如暗号,心照不宣;如烙印,触目惊心。
我是一只寒鸦——一只卡夫卡鸟。
我的翅膀已经萎缩,对我来说不存在高空和远方。
他这样说自己。
卡夫卡博物馆是个进入之后浑然封闭的空间,没有窗,黑色是底色。
在灯光的指示之下,展品一一呈现在了眼前。
该怎样呈现卡夫卡,倘若他当年的生活如所有循规蹈矩的布拉格人一样,
四平八稳,定时定点上班下班。
这座博物馆呈现的不是卡夫卡的生活,而是卡夫卡的心灵。
这里展出的是哪些人哪些事物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刻痕。
我们走进的是卡夫卡的心理剧场:
这密不透风的心灵潜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何以那样尖锐那样绝望,那样黑暗又那样温柔。
卡夫卡的生活有重重困境,对敏感的心而言致命的困境。
家庭是他的牢笼,工作是他的牢笼,布拉格这座城,也成了卡夫卡的牢笼。
我没法在布拉格生活。是不是能在别的地方生活,这我不知道。
但是,我在这里无法生活,这是我所知道的最没有疑问的东西。
他说。爱或者恨一座城市,到何种程度,
会让他说:应当从各处放火把这个城市给烧了才好。
于是理解了为什么他临终前要求好友将他所有的作品付诸一炬,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继续发生着:
这世界依然荒谬,曾经反思着荒谬的他,现在也成为了荒谬的一部分。
人们消费着他的忧郁和痛苦。
他是宁可人们秘密地默默地看他的小说的,而不是如此被消费。
布拉格这座城这座牢笼,依然关着卡夫卡。
在卡夫卡的家乡,喜欢他的粉丝为他做了这么件艺术品
写作是卡夫卡自己承认的存在于世的唯一方式,
只有那个写作的卡夫卡才是他愿意成为的卡夫卡。
给未婚妻菲丽丝的信中,卡夫卡说自己的最理想的生活,是做一个“孤独的死人”,
为了我的写作我需要孤独,不是‘像一个隐居者’,
仅仅这样是不够的,而是像一个死人。
写作在这个意义上是一种更酣的睡眠,即死亡,
正如人们不会也不可能把死人从坟墓中拉出来一样,
也不可能在夜里把我从写字台边拉开。
巴尔扎克的手杖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
卡夫卡说:“一切障碍粉碎了我。”
这密不透风的展厅如卡夫卡紧紧锁闭的心,一切生活境遇都是他的困境。
他的每一部小说都是他和那些障碍的斗争。
毫无疑问,他没有赢得胜利,
他从一开始就承认了自己作为失败者的命运,他没有写过一个成功者。
任何一个人都会陷于这样的荒诞或者那样的失败中,卡夫卡只是提前说了出来。
对于参观者真正珍贵的时刻,是体会到卡夫卡的无助的那一刻,
他的挣扎他的脆弱。
那一刻心被打动,我们爱他的软弱,因那软弱是我们所有人的。
转一个弯,到博物馆的第二层,那里是卡夫卡笔下的世界。
进入一个黝黑的通道,到处都是摆到天花板高的抽屉,
墙上突然出现一只黑色电话机,拿起听筒,传来卡夫卡的自言自语,
“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无助于你对我的了解,你打开再多的抽屉也找不到我的存在。”
这是我们自我怀疑时丧失希望时的独白。
透过墙上的洞,窥视里面的录像装置。
里面巨大的墙上是一个人的背,
背上有一行血字慢慢慢慢显现,如烙印一样触目惊心。
这里的展览和卡夫卡的小说一样充满吊诡和荒诞,
在人们试图逃避的同时,心里隐隐觉得这一切其实与自己相关。
任何一座关于名人的博物馆都有陷入人物浩如烟海的生活细节的危险,
把展览降格成了猎奇,把博物馆降格成为了一本看似权威的八卦杂志。
参观者参观完毕之后获得不少谈资,似乎得到了一些精神上的满足,
占有了一些别人无从知晓的一手谈资,
可这无助于参观者和人物之间建立某种精神联系。
卡夫卡博物馆的经营者是真正热爱卡夫卡的人,
他们的企图不是让人们“知道”卡夫卡更多一些,而是让人们“感受”卡夫卡。
卡夫卡博物馆让人们沦陷在真正的卡夫卡气氛中,
让人们彻底进入内心的黑暗与挣扎。
“笼子出发去找鸟儿”,卡夫卡说。在这博物馆里,一个真正的心理剧场被创造。
第一出戏:卡夫卡在他的笼子里。第二出戏:是我们在卡夫卡的世界里,我们在我们的笼子里,这虚构的又真实的世界就是那只笼子。
这座卡夫卡博物馆,也是一只寻找鸟的笼子。
所有慕名而来的人们统统自投罗网,成为了在笼子里发现自身困境的鸟儿。
或者人们从来都是带着笼子四处行走,
只是在这卡夫卡博物馆里突然被照见了身上的笼子。
人们就在这个笼子里和卡夫卡握个手,拍拍肩膀,
他会微笑着斯文地在人们的耳边轻轻地说:
心脏是一座有两间卧室的房子。
一间住着痛苦,另一间住着欢乐。
人不能笑得太响,否则笑声会吵醒隔壁房间的痛苦。
卡夫卡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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