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世界

我引了格鲁塞曼论《群魔》作者的一本书的一句话: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个流血的童话。”卡夫卡听后道:“没有不流血的童话。”

——《卡夫卡谈话录》

1

卡夫卡在笔记本上写着:真正的道路在一根绳索上,与其说它是供人行走的,倒不如说是用来绊人的。在卡夫卡的作品中,每个貌似是终点的东西都是一个假的终点,你到了终点,发现终点在别的地方,然后别的地方也是假的终点。每个终点都成了障碍,都成了通往真正的终点的障碍,然后真正的终点并不存在,它一开始就不存在,将来也不会存在。

卡夫卡的终点绝不是什么彼岸的终点,他的终点无非只是一些最简单的请求,只是想走出一间房间,避开一些声音,完成一些交流。这些日常生活中再日常不过的事,到了卡夫卡那里,就变得不可理喻。对于卡夫卡来说,世界是陌生的,因为他没有世界。卡夫卡跟雅诺施强调书不能代替世界,书只是一个牢笼,他没有世界,所以他只能选择书。选择书就是放弃世界。但放弃世界并不意味着离开世界,世界是无法离开的。牢笼是一种防御。牢笼假装自己脱离了世界。当卡夫卡说他除了文学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他并不是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保险公司员工的事实。只是因为成为一个保险公司的员工,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个事实。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保险公司员工。他在办公室总是在发抖。同事和蔼的声音也让他害怕。

2

卡夫卡的世界一开始他的父亲夺走了。他在给父亲的信(未寄出)里,想象着一个世界地图被自己父亲覆盖的场景,剩下的空间非但少,而且险恶,所以卡夫卡筑起了笼子,他想当一只鸟,就必须得住进笼子里。

也就是说,卡夫卡的飞翔是病态的,他的视线是歪曲的,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看清了世界。再次强调,卡夫卡在世界之内。他通过跟世界拉开距离,看见了世界跟它本身的距离。

卡夫卡曾经说过,他还没有走出埃及。“我还没有跨过红海。”而雅诺施则补充:跨过红海也是荒漠。(根据《圣经》)卡夫卡厌恶旅行(虽然他旅行次数并不是很少),他知道到哪里都是同样的结果,到处都是荒漠。全都是荒漠。

3

卡夫卡看了很多中国古典,他坦率地说看不懂《道德经》和《庄子》。中国看似是卡夫卡的彼岸。尤其是在他写“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中国人”的时候。但是这个彼岸与其说是一个超越性的彼岸,倒不如说是没有超越性的彼岸,这个彼岸能告诉我们唯一的事情就是,没有彼岸。彼岸的纯粹否定性,甚至转回了此岸。彼岸不仅否定彼岸,还否定此岸,让此岸否定自身。

在《城堡》和其他作品中,权力的中心似乎还有一种神秘主义色彩,没有人能够接近,或者接近了也看不清。反而在卡夫卡几个描写东方世界的作品中,权力的中心一览无余,而这本该在西方人的眼里是最神秘的东西,现在却最为清晰。在《往事一页》中,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游牧民为所欲为。“和游牧民族交谈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懂我们的语言,他们甚至没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像寒鸦一样互相表达自己的意思。”寒鸦就是卡夫卡,他把自己划上斜杠后,然后把对方也划上斜杠。上面这一连串话的主题可以化约为一句话:交谈是不可能的。

4

《一道圣旨》同样揭露了权力的无能。一个濒死的皇帝的圣旨,本身也是濒死的。大臣无法走出迷宫一般的皇城。“几千年也走不完。”权力被它本身限制,流露出的是一种不可思议而又真实的愚蠢。

在《中国长城建造时》中,长城防御的一种“会自行消失”的敌人,敌人完全是不可视的:“我们永远也见不着他们。”不仅仅长城防御的敌人不存在,而且下令修建长城的人也不存在,叙述者说:“假如有人根据这些现象断定,我们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皇帝,那么他离真理并不太远。”

    原文作者:实在狗子
    原文地址: https://zhuanlan.zhihu.com/p/70867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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