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街群像之 夫妻理发店

老杨夫妇俩的理发店没有招牌,但不影响生意,老理发店了。

东街原来是很繁华的,修了防洪堤后,这里就只有一边街了,人少了好多,店铺也凋敝了。成了远近闻名的“撇撇货街”(货物质次价低)。光顾的以郊区农民、破产下岗人员,以及部分恋旧淘老物件儿的人为主。

老杨家的理发店没修防洪堤的时候就有了。那时两口子从国营理发店下来(属轻工饮食行业),就在街边盘了这么个店子,一间门面,十几平,两张转椅。没有仰面平躺的台子,洗头得低头在洗脸盆里,还能应那个老话——拉下水来个个低头。年轻人偶在这里洗个头,水淌得全身都是,再也不来啦。

店里靠墙摆张沙发,旧得斑驳不堪,平时供客人候场,吃饭时就是餐椅,把折叠桌打开,两口子就可以吃饭,原来儿子跟他们一起吃饭,后来有天吃饭时,一个染发的老头儿把头靠得离小杨的碗非常近(估计眼神儿不好),问他:“佬佬,你七滴么得菜呀?”惹得小杨吃饭也不来了。

老杨家的厨房是厕所改的,只有进水,没地儿出水,老杨爱人刘姨趁工暇时急急做饭,洗个菜,涮个锅的水得端着从工作场所穿出来,倒到外面人行道上的下水道里,下水井栅不稀,所以只能倒些污水,洗碗得跑去公厕大水龙头那。吃顿饭得跑好几趟,怪累。厨房有个小排气扇,朝人行道出风,一到饭点,过来过去的人都知道他家吃什么了,最常有的是鱼,差不多顿顿都有。

老杨两口子勤勤恳恳,对工作从不懈怠。三十年来,每天大早从家里来开门营业,晚边才回去,没有节假日。大年三十还来开半天门,亲戚家有红白喜事,只有去吃酒宴那会儿关门。老杨倒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没客人时,叼根烟,提个拖把,慢悠悠地到公厕去洗。刘姨总是一副急火火地样儿,走路总像要急着去厕所。

这么寒酸的理发店,生意倒还好。一来老杨手艺老道,男式平头剪得不错,还兴老方法给男人们热毛巾敷面剃须,不过他从不给女士剪头。二来呢,收费低廉,人家二十他家十块,老人家头发白得快,这里染发只要三十,就可回复青春,几得好呀。所以,店子外边常常坐几个披塑料围脖,戴耳套,头发湿漉漉的老年人。这表示,老杨又进百十大洋啦。

他家烫头手艺不行,哪个来贪便宜又想赶时髦,那你最终可能收获一头钢丝球(老式洗碗铁丝球那样儿的),如不光是染黑,想换个棕色酒红,最后可能变成鸡毛掸子。but没关系,上这家店的尝鲜的人不多,不影响。老顾客很忠实,有那行走不便的,家人推着轮椅也把他送来,推个平头,聊个天儿,又过去半天了。

夫妻俩没什么娱乐活动,以前老杨爱打字牌,有次晚上打,老杨一直输,最后一把赢了,另三个居然水钱(耍赖)不给,老杨一怒之下戒牌了,他可是有原则的人。刘姨呢,见缝插针地打,隔壁有个茶馆,一没客人她就去摸几把,有时输了就顾不上生意,定要扳本,赢了就赶紧下桌,号称客人等着滴。牌友们恨不过,称她“刮刮匠”,两个含义:一是老理发师别称,二指她精刮。

干了这么多年理发,问两口子么时候退休,刘姨先是讲等她拿到社保哒就歇家伙,后来她社保下来了,又讲老杨滴下来再说,老杨也达到年龄了,又讲等孙女大些。如此下来,退休无期呀。老杨虽想去钓鱼,但不听老婆的不行呀。

旁人半玩笑半试探问刘姨:“做这么些年生意,存不少钱了吧?”刘姨总是急忙摇头:“哪有哪有。”转头去上麻将桌,别人怕她赢了开溜,不和她打,她愤愤然拿出叠钞票:“来来来,还怕没钱开给你呀!”

因为两口子是国营老职工,又是城里人,所以也有鄙视链,刘姨常在口上叨叨:“而今乡里人穿得比我们还好了。”叨叨是叨叨,然而时光终是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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